臣服是心靈轉化最值得玩味的一個特殊條件……我們可以臣服於某項修行,就如「定位安坐」一樣。
然而,當我們就某個意義上來說已經和修行合而為一──也就是說,那項修行真正展現了蛻變的心識──那麼,連臣服於某項修行這件事本身也要放棄。
臣服是一種形式,就像十四行詩是一種形式一樣,孕生恢宏的美。
臣服是醞釀超越的形式,一旦超越發生,我們就不再需要形式。
持續臣服於某個我們已經體現的形式,事實上,反而會阻礙了進一步的成長。
誠如佛陀所說:「渡到彼岸後,何須扛著竹筏前行。」
當我們以偏概全,把不全誤認為全部,不管這不全的部份以何種形式呈現,就是濫用了臣服。
而以靈性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往往鼓吹我們這麼做。這類濫用的例子,是假性臣服。急著想「得救」的自我常有的作為──想保住卓然獨立的姿態,卻不知怎地更是「自以為神」。
在這種狀況裡打轉的靈修者,自我發展沒到位,不夠強壯成熟,卻寄望服膺於某位大師或某項修行,以便繞過必經的成長階段,好讓自己在靈性方面神奇地一步登天。
能夠讓我們決心臣服的,唯有心靈的超個體面向,即使它只在我們的意識裡一閃即逝也無妨。
真正的臣服,沒有別的,就是我們終於認出自身內在更浩瀚更深邃的存有,認出自身的本性。
真正做到臣服的人,十有八九都吃過假性臣服的苦,已故的創巴仁波切就這麼說:「問題出在我們想找個輕鬆又不痛苦的答案,但是這種答案不適於修行……一旦走上修行一途,就會很苦,而且沒有回頭路。我們決心去受暴露自己的苦:脫掉衣服的苦、剝去皮肉、神經、心、腦之苦,直到完全暴露在宇宙之前,什麼都不剩。這很可怕,像是遭受酷刑,但是修行之道就是如此。」
臣服是心靈轉化的一個重大關卡,當我們捨棄無關本質的東西,內心會同時自然湧現靈性、超個體意識的神聖品質。
心靈轉化大多都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發生。我之前曾把心識的開顯來到自我、徹底看清自身的絕望和疏離的那一點,稱為「轉捩點」。
人會走到這一點上絕非出於自願,至少就心智自我來說是這樣。而心識的開展來到個我感遭受存有本源的大能吞噬,認清了自我別無選擇,只能臣服的這個境地,看來也是不得已的。
眼見這股力量愈來愈強勁,現實愈來愈險峻,心智自我的我性結構開始擔憂自己不能存活,開始想盡辦法對抗威脅自己的這股力量。這樣的抗拒終究說來不僅徒勞,而且痛苦,這番掙扎終歸會停下來,自我會慢慢體認到,一度看來很嚇人的這股力量,其實是自身內更深的存有。
抗拒是把本然拒於門外,臣服則是坦然迎接本然。
抗拒是痛苦的,慾望是一種逆向操作,因為逆向本然,所以是苦的根源。
我們畫下了如此之多的防線與界線,把不想要的一切拒斥在外。這情況又如威爾伯所說:「每一道防線也是一條戰線,人就是這樣陷入困境:防線愈是堅固,這場戰就打得愈久愈兇。愈是貪戀歡愉,肯定愈害怕痛苦……愈是緊抓著生命,死亡就愈可怕。」
臣服是消抹分界,泯除分別心,不再區分要什麼、不要什麼。於是抗拒消失了,而盤據在自我感核心的,說來就是抗拒。二分的世界就此消散,心靈豁然迎向太一。
修行就是要移走這最後一道障礙,即使是在最微小的抗拒都要引發恐懼的情況下:
勇敢放開你的手,
在懸崖的邊緣,
置小我於死地,
真性就此自然展露,
在那之中,
無生也無死。
終歸來說,我們不是因為冥頑抗拒、捍衛自我,而活在恐懼之中,就是因為完全敞開、達到天人契合,而沉浸在愛裡。
我們不是自我放逐邊陲,就是活在存有核心。用佛家的話來說,就是能否「歸於本心」。